吴守明
    孙其峰先生是一位勤奋刻苦、博学多才、造诣高深、德艺双馨的艺术家。他致力于书画艺术实践八十余年，坚持不懈的苦苦追求，作书画数万件，在中国画、书法和篆刻艺术上取得了杰出的成就，可称为当代书画大师。他从事美术教育六十余年，除在天津美术学院任教外，还到全国各地讲学，加上业余辅导培养数千名学生，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，是位功绩卓越的美术教育家。
    我从1956年跨入河北师范学院（天津美术学院前身）的校门，孙其峰先生便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，他和蔼可亲，热情质朴，助人为乐，平易近人。他当时担任美术系秘书，兼教学。他对工作认真负责，在教学上方法灵活，语言丰富而幽默，使学生产生兴趣，易学易懂。在五年当中，他给我们上过美术欣赏、透视学、美术字、花鸟、山水、书法等课程，还曾带领我们到河北昌黎深入生活，亲自指导我们作山水写生。当时美术系中国画师资缺乏，在1957年下半年的一次孙先生主持召开的美术系教学改革座谈会上，专门听取同学们对教学改革的意见。我曾在会上建议，能不能请北京的著名中国画家来美术系给我们上课。使我感动和出乎意料的是，我这个二年级学生的建议，竟得到孙其峰先生的支持与采纳，经过他的努力，学院先后调入著名画家李鹤筹、段履青、李智超、刘君礼、凌成竹等先生来我院任教；还请来著名画家秦仲文先生给我们上山水课，蒋兆和先生给我们作写意人物写生示范，吴光宇先生给我们上工笔人物课。孙其峰先生还带我们拜访天津名画家刘子久、刘奎龄，到天津艺术博物馆欣赏古画等等。孙其峰先生出于对美术教育事业的高度责任心，为了提高学院的知名度，培养出高水平的学生，没有尊卑之见，广纳言路，足见其美术教育家的远见卓识、魄力与襟抱。
    1961年我从天津美术学院毕业后，分配到《河北美术》杂志社担任美术编辑工作，孙其峰先生多次教诲我说：“你的工作环境很好，可以广泛接触名画家，开阔眼界，提高修养，要把工作做好，把画画好，还可以写些东西。”每当我取得一点点成绩，比如说画和文章发表后，他都给予我鼓励。我这个刚毕业的学生，深感自己的专业水平和艺术修养的不足，经常请教孙先生，在编辑上请他出点子，有时《河北美术》稿源不足，为了期刊能按时发稿，还特地请他撰稿补急。
    孙先生博览群书，熟读古代画论，美术史论，对美术界的现状与动态也了如指掌。他写的美术评论文章很有水平，逻辑性强，言之有物，论点明确，论证有据，知识面广，语汇丰富，通俗易懂。60年代初期，他曾为《河北美术》撰写过《关于笔墨的基本技法》、《试论山水画的写生》、《闲话墨竹》、《画家刘奎龄的绘画艺术的特点》、《李骆公的篆刻新作》、《潘天寿的作品欣赏》等十余篇文章。我到河北美术出版社近四十年，一直与孙先生保持联系，他曾三次到我们出版社讲学作画。他关心着整个美术事业的发展，我们每次见面时，他都询问美术出版的情况，对美术出版工作提出了许多宝贵意见。在他的建议下，我们社出版了《张其翼画集》、《溥佐画集》、《孙克纲山水画法析览》、《赵松涛山水画技法》等画册技法书。特别是《张其翼画集》的出版，他给予很大支持，由他提供材料，王振德执笔撰写了《画笔传神总是春——介绍花鸟画家张其翼》的长篇序言。并亲自出面帮我征集张其翼先生的遗作。画册出版后，他高兴地说：“你们河北美术出版社做了一件大好事，张其翼先生总算有一本画册留传在世，他的作品现在看来也是呱呱叫的。”孙先生多次赞扬我们出版《李骆公书法篆刻集》有胆识和魄力，并和我交谈分析全国篆刻创作状况，多次向我推荐陕西咸阳张邯的篆刻艺术，是全国一流水平，建议我们社出版他的篆刻集。1986年我社出版了张邯先生撰写的《篆刻要略》一书，受到篆刻界的好评，成为我社的畅销书。1985年由孙其峰先生牵头和花鸟画家萧朗、贾宝珉合作编著了《花鸟画技法问答》一书。此书集中反映了孙其峰先生的花鸟画教学思想，它继承和发展了传统中国画的教学方法。它的最大特点是触类旁通，举一反三，以一当十的教学方法。给学画者指出一条捷径，使他们少走弯路。此书至今已印刷6次，总印数达101330册，几乎成为花鸟画家及学习花鸟画者人手一册的畅销书。香港书画家马国权曾写文章赞扬此书是大陆出版的同类书的佼佼者。
一、 道法自然的花鸟画
    孙其峰先生自幼喜爱绘画、书法，受过严格的训练，绘画受舅父王友石先生的启蒙教育，有扎实的基本功。他在绘画上大体经过学习传统，师法造化和道法自然三个阶段。早期花鸟画涉猎五代宋元明清诸家。如，五代的黄筌，宋代的黄居寀 、崔白、林椿、李迪，元代钱选，李衎、王渊、张中，明代边景昭、夏仲昭、林良、吕纪、陈道复、徐渭、周之冕，清代八大山人、石涛、恽寿平、华喦、任伯年等，在北平国立艺专学习期间主要受益于汪慎生、李苦禅先生。继续临摹明清绘画。徐悲鸿使他向师法造化转变，注重速写写生，并帮他确定了主攻目标，指出：“国画家要有几手看家本领。画的品种不必贪多，务必求精；运用技法不必贪全，务必求新。要写自己的襟抱，奔自己的画路！”①孙先生准确造型的过硬本领主要受益于徐悲鸿。从40年代末至70年代开的30年当中，他坚持“以形写神”，“外师造化、中得心源”的创作方法，执着追求，坚持不懈。在写生和观察大自然中，他积累了许多素材，在脑海里储存众多花卉、禽鸟、虫鱼、小动物形象，他融会贯通古今诸家之法，吸收百家之长，以自己提炼的极其简练概括的艺术语言写物象之神。他笔下的梅、兰、竹、菊、玉兰、水仙、牡丹、月季、玉簪、百合、春枝、秋叶都能生机勃勃；他纸上的麻雀、鹡鸰、喜鹊、戴胜、白头翁、梧桐鸟、八哥、鹌鹑、鹭鸶、仙鹤、鸳鸯、孔雀、锦鸡栩栩如生，仿佛可以听到它们的叫声；他挥写的苍松、翠柏劲健挺拔；他丝点的松鼠、猿猴、花猫、牛、羊、猪活蹦乱跳；他信手拈来的鳜鱼、白条、青蛙、水草活灵活现；他急就的案头供品、瓜果、蔬菜也津津有味。他在花鸟上描绘题材之广泛为古今画家少见。他在表现手法上也多种多样，有白描、水墨、淡彩，有双勾、没骨，有泼墨、泼色，有积墨、积色、破墨、破色，有工笔、小写意、大写意。画幅有中堂、条幅、斗方、横幅、册页、扇面等多种形式。
    孙其峰先生把辩证法成功地运用在中国画上，他在1959年曾写有《关于民族绘画传统中辩证法的运用》一文在《中国画》杂志发表，颇有影响。他自己在绘画实践上始终掌握对立统一的辩证法，如：构图的纵横、虚实、疏密、藏露、开合、争让、阴阳、向背的对立统一关系；用笔的疾徐、刚柔、方圆、提按、偏正、详略、粗细、顺逆、转折、顿挫、虚实的对立统一关系；用墨的浓淡、干湿、黑白的对立统一关系；物象的大小、长短、交错、穿插、粗细、虚实、黑白的对立统一关系；用色的冷暖、轻重、浓淡的对立统一关系等。我认为对立统一关系，在绘画上即为对比和谐关系。孙其峰先生在绘画上将对比与和谐关系处理得恰如其分，所以他的画看上去赏心悦目，既强烈，又和谐。为他晚年奠定“道法自然”打下基础。
 “道法自然”。孙其峰先生的绘画从中年的“必然王国”走向晚年的“自由王国”，达到了运用自如，炉火纯青，自然天成的成熟阶段。他自己说：“我的画经得住看，是58岁以后的作品。”从1977年开始，孙其峰先生带领天津美院工艺系教师赴河北、山西、陕西、四川、广西、广东、浙江等地考察学习，与兄弟院校交流教材，与霍春阳合作《山花烂漫》参加全国美展。在全国产生较大影响。之后几年内，多次在文化部中国画创作组作画。并应邀先后为中央美术学院、中央工艺美术学院、四川美术学院、南京艺术学院等院校兼课并到湖北襄樊、黑龙江哈尔滨等地讲学。在北京美术馆、天津等地举办画展。广泛与全国各地著名画家切磋交流，在艺术上丰富充实自己，也在全国画坛提高了知名度，成为在全国有影响的花鸟画家之一。他从不懈怠，更加奋力进取，将自己的花鸟画创作从“师法造化”的“必然王国”，升华到“道法自然”的“自由王国”。从他自治的“貌离神合”、“遗形取神”、“离象而求”、“得之象外”、“发我所取”、“但得神遇”、“濯去旧貌”、“自然天成”等印章中可看出他艺术观念的升华。他继承了传统花鸟画的精华，把古代传统笔墨，当代名家的技法巧妙地融会在自己的艺术语言之中。对现代齐白石、王梦白、李苦禅、王慎生、陈半丁、王雪涛、郭味蕖、潘天寿、赵少昂、张其翼等名家的作品也都从中吸收营养，“为我所用”，高明之处在于很难看出某家痕迹。孙其峰先生晚年花鸟画从“以物写情”发展到“以情写物”，“发人未发”，“返璞存真”，追求道法自然，自然天成的最高境界。从中年的苦心经营飞跃到晚年的信手拈来，达到运用自如，炉火纯青。没有深厚的传统积淀，没有丰厚的生活积累，没有严格的造型训练，没有纯熟的笔墨功力，没有广博的文化学养，没有高深的学术造诣，没有融会贯通的聪明才智是难以做到的。孙先生的写意花鸟画“立意清新而自然，章法谨严而别致，造型生动而简括，用笔雄强而果断，墨彩透亮而灵动”。②富有诗的意境和音乐旋律。他的画一气呵成，笔线刚柔相济，有的苍劲老辣，如铮铮铁骨；有的婀娜飘逸，如春蚕抽丝，线条既凝重古朴而又松动灵活。这是与他把篆、隶、草的书法笔意和金石刀法运用到画的笔线当中分不开的。千变万化的笔线是孙先生花鸟画的主旋律，笔线的功力堪称一绝，他用笔有中锋、侧锋、顺锋、逆锋、散锋、拖锋、多种笔法随机应变；线条有抑扬、顿挫，方圆、转折，虚实、轻重和苍润、刚柔的变化。
    孙先生热爱生活，热爱大自然的山山水水、花花草草、禽鸟虫鱼和小动物，喜欢养花、养鸟、养猫。他始终保持乐观、积极向上的情绪。他晚年的作品透露出一种童心童趣，永葆着艺术的青春。有人说孙其峰先生的花鸟画是写实的，这样说太表面、太肤浅，没有真正了解他，我认为他的花鸟画是写意的、写神的、写情的、写趣的。单就造型而言，决非照抄自然，而是有适度的夸张、强调、典型化，大取大舍 ，发人未发，发我所取。从自然形象中提炼概括出属于他自己的孙氏艺术语言——笔简意繁各种花卉、禽鸟、虫鱼、动物、蔬果的一整套笔墨技法程式。如，白鹰除嘴、眼、爪用墨色勾染外，通体白羽毛全用浓淡白粉点染；麻雀用三笔赭墨画出头和翅膀，数笔浓墨勾点嘴、眼、翅梢、尾和爪，胸脯一笔淡墨一勾而就；松鼠或几笔浓墨泼成，或干笔焦墨丝点而就……总之，孙其峰先生的花鸟画均用极简括的笔墨表现生机蓬勃、生动活泼、活灵活现、有情有趣的花鸟动物。如：《白羽振翅》、《春意初酣》、《栖雪》、《春风》、《月夜》、《山雀》、《白孔雀》、《丁亥大吉》、《秋林即景》等都是晚年的佳作。特别是《秋林即景》，数条带刺的灌木野果，后衬双勾竹和寥寥数笔野草，两只用散锋干笔点厾而就的松鼠在草丛中觅食，把松鼠警觉而胆小，轻快而敏捷的动态，神态及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，犹如两只可爱的小松鼠跃然纸上，堪称妙绝之作。
    孙其峰先生继承了传统花鸟画的精华，非常规范和典型地发展了传统技法，博采百家之长，融会贯通，创造了自己的表现形式与艺术风格，成为当代杰出的花鸟画家。
二、“天人合一”的山水画
    孙其峰先生除大量的创作花鸟画外，也画了不少山水画。他的山水画有雄厚的传统基础，对五代宋元明清诸家都下过工夫，对郭熙和元四家情有独钟。他把南北两派山水的画风融合一起，取南派山水之气韵，融北派山水之骨脉，又采当代诸家之长，以自己的审美情趣认识自然，形成了气韵生动、意境空灵的崭新画风。他的山水画也和花鸟画一样，以变化丰富的笔线为主旋律，勾、皴、擦、点拖泥带水，一气呵成。墨韵在运笔中产生，最后用淡墨、花青、赭石补染和复勾。意境清新自然，笔墨变化自然，以景抒情，以情写景，令观众心旷神怡。
    孙先生曾多次点评我的山水画，1978年我拿着几十幅对景写生的山水画请他指教，他看后对我说：“要做自然的主宰，不要做自然的奴隶！”他强调：山水写生要抓住整体气势和大感觉，大胆取舍，不要陷入自然。山水写生一半靠画，一半靠记忆，记忆是完整的。1982年我陪孙先生在北戴河东山宾馆作画，他亲临鸽子窝指导我写生，他说：“画到五成，抓住整体结构和气势就够了，细节回去凭感觉去发挥。”回到宾馆又指导我创作《北戴河》一画。他还对我说：“你的画太紧，要往松里画，你要学傅抱石，学石鲁，他们重感觉，画的松动豪放，不要学李可染，他的画做的太多，越学越死，越学越僵。”他还谈到潘天寿的画太经意、太周密，多一笔少一笔都不行。画应该求其自然，自然天成。孙其峰先生的山水画追求天人合一，道法自然的境界。像《赤壁赋》、《巫峡重雾》、《西风吹下红雨来》等都是他的杰作。
三、 有学养有内涵的书法艺术
    孙其峰先生是真、行、草、隶、篆全能的书法家。真书对魏碑、颜、柳、欧、赵均下过工夫；行书临过二王、米芾、文徵明的墨迹；草书学孙过庭、祝枝山；隶书学史晨碑、华山碑、张迁碑、乙瑛碑、曹全碑、礼器和汉简；篆书学石鼓文、秦诏版、泰山刻石、李阳冰、邓石如、吴昌硕。晚年形成个人风格。他的隶书吸收汉简笔意后，笔线苍劲厚重、古朴内涵、圆中见方、刚柔相济；草书笔线灵活而沉雄，松动而凝重，转折自然，耐人寻味；篆书运笔自如，柔中见刚，功力深厚。总之，孙先生的书法艺术有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内涵，有高深的艺术造诣，有深厚的传统功力，不狂不怪，平中见奇，得到书坛的共识。
四、 自然天成的篆刻艺术
    孙其峰先生的篆刻艺术亦有很高水平，他从早期比较规整的汉印走向晚年的古玺风范，章法从平正走向奇险，大胆分朱布白，穿插错落，刀笔游刃自然，没有雕琢做作之习气。肖形印取秦砖汉瓦和画像砖石之趣味。他的篆刻艺术古朴浑厚，追求自然天成，方寸之地，气象万千。
孙其峰先生毕生致力于美术教育和艺术创作，把聪明才智奉献给艺术事业。在艺术成长的道路上，他志气和平，不激不厉，不投机取巧，不急功近利，而是循序渐进，大器晚成。他的成就的取得除了天资聪慧之外，更主要是对艺术的执着追求，勤奋刻苦，坚持不懈。孙先生喜欢读书，虚心好学，从青年开始就注意多方面的修养，广泛涉猎文学、戏剧、民乐、历史、民间工艺等诸多方面。他是在花鸟、山水、书法、篆刻、美术评论、美术教育等方面均取得卓著成就的美术教育家和书画艺术家。他在美术教育上的成功经验是“触类旁通”、“举一反三”、“以一当十”；他在艺术学习上的成功决窍是“融会贯通”，领悟“书画同源”，画中有书的笔法，书中也有画的笔法；他在艺术创作的境界追求上是“道法自然”、“自然天成”。研究孙其峰先生的艺术成就及他成长的道路，会给后人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和经验。祝愿孙其峰先生健康长寿！他晚年的书画艺术必将放出更加灿烂的光辉！
2008年12月31日  
①、②引自陈因、王振德为《孙其峰画集》所作序言《试论孙其峰其人其画》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