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道子在中国山水画上的贡献

吴守明

吴道子又名吴道玄，是盛唐时期的杰出画家，他精通人物、山水，创作了大量的宗教壁画，被称为“绘画祖师”、“画圣”、“吴道君”。他在中国绘画史上占据重要地位。他的宗教人物画开宗立派，被誉为“吴带当风”和“吴家样”。从传为他创作的长卷《送子天王图》可见其艺术风貌。他在中国人物画的发展上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，对后世影响很大。他也是山水画的大师，在中国山水画发展史上同样有着重要位置。但由于没有作品留传下来，人们只能从文字材料记载中了解他在山水画上的成就，而不能亲眼看到作品的面貌，所以他在山水画上的贡献不如像他的人物画那样显为人知。本文专就吴道子在山水画上的贡献谈谈个人的浅见。

一、 吴道子山水画的面貌。

吴道子的山水画多画于寺院的墙壁上，现已绝迹，但从文献记载中可知其艺术风貌。唐张彦远《历代名画记》记：“吴道玄者，天付劲毫，幼抱神奥，往往于佛寺壁画，纵以怪石崩滩，若可扪酌”。又“观吴道玄之迹，可谓六法俱全，所以气韵雄壮，几不容于缣素，笔迹磊落，遂恣意于壁墙”。又论吴道子用笔“离、披、点、画，时见缺落”，“众皆密于盼际，我则披离其点画，众皆谨于象似，我则脱其凡俗”。

朱景玄《唐朝名画录》记：“景玄每观吴生画，不以装背为妙，但施笔绝纵皆磊落逸势”。

苏东坡观吴道子画迹说：“道子实雄放，浩如海波翻，当其下手风雨快，笔所未到气已吞”（《凤翔八观》）。

米芾在《画史》上论吴用笔：“磊落挥霍如蒪菜条圜润折算方圆凹凸”。

汤垕《画鉴》论吴用笔：“方圆、平正、高下、曲直、折算、停匀、莫不如意”。

从以上可知吴道子山水画的风格是肆纵毫放、气势磅礴。荆浩说：“吴道子山水画，有笔而无墨……”。又说他“笔胜于象。骨气自高，……亦恨无墨。”这就说明吴道子的山水画和他的人物画一样，是充分运用笔线的功能。从《唐朝名画录》记吴道子凭游览印象，“嘉陵江三百余里山水，一日而毕”。而同一题材的山水画李思训则画了数月。即可看出画风的区别。吴道子用笔“离、披、点、画，时见缺落”，可见其作画运笔挥洒自如，笔断意连，一气呵成。

吴道子的山水画，行笔纵放，如雷电交加，风雨骤至，一变前人细巧之积习，山水树石，古俭不可一世，开盛唐之风气。吴生山水注重线条，是不以设色绚丽为要求的“疏体”风格。用今天的话说，可以想象为以笔线为特点注重骨气的写意山水。

二、 吴道子是开盛唐之风气变革山水画风承上启下的一代宗师。

吴道子之前的山水画，是以展子虔、李思训为代表的工细巧整重设色的青绿山水为主流。《历代名画记》云：“吴道玄者，天付劲毫……又于蜀道写貌山水，由是山水之变，始于吴……”。

我们从吴道子的人物画线条可以想象其山水画线条，吴生磊落磅礴，“主笔回扫，势若风旋”（《唐朝名画录》），“纵以怪石崩滩”的山水画，是对李思训富丽堂皇、工整细密的古典山水画风的冲击。李思训是山水画的巨匠，他是继承发展传统山水画的大家，而吴道子则是传统山水画的第一个变革者，他对后世山水画的发展起着巨大的作用。

吴道子之前的山水画以细如蚕丝的匀静线条勾勒填色，青绿重彩，“理深思远，笔迹甚精，虽巧而华，大亏墨彩”。（荆浩《笔法记》）高古游丝描的线条用于山石树木，表现力受到限制，不仅影响表现山石树木的形质，更不能充分表达画家的豪情壮志。吴道子改革山水画，首先改革了线条，他的山水画线条离、披、点、画，变化丰富，可推断出自张僧繇的点、曳、斫、拂，即是后来山水画中勾、皴、擦、点的开端。

吴生离、披、点、画的线条本身是他的感情抒发，绘画是精神产品，技巧是传达感情的手段。但旧的技巧也容易限制感情的表达，感情要突破技巧的局限而充分的表达，就需要产生新的技巧，技巧本身也是精神的产物。新的时代精神促使画家产生新的技巧，使艺术不断发展前进，就产生反映时代精神的艺术风格。

吴道子变革山水画，“始创山水之体”，是基于他的人物画技巧之功，也借鉴于书法。（吴道子曾学书于张长史旭和贺监知章）吴生画的豪放磅礴之骨气当得力于张旭的狂草之势。

吴道子以豪气作画，张彦远称吴“好酒侠气，每欲挥毫，必须酣饮”，又称“开元中，将裴旻善舞剑，道玄观旻舞剑，见出没神怪，即毕，挥毫益进”。《唐朝名画录》也记此事：“裴旻厚以金帛，召致道子，……道子封还金帛，一无所授，谓旻曰：“ 闻 将军旧矣，为舞剑一曲，足以当惠，观其壮气，可助挥毫”。《国画见闻志》同载：“（旻舞剑）观者数千人，无不惊慓，道子于是挥毫图壁。飒然风起，为天下之壮观，道子平生绘事，得意无出于此”。足见张彦远评吴道子画乃豪气出时说：“是知书画之艺，皆须意气，而成，亦非懦夫所能作也”。吴生观舞剑并非学技巧，乃开其心，壮其胆。郭若虚云：“人品即已高矣，气韵不得不高，气韵即已高矣，生动不得不至”（《图画见闻志》）。亦可见吴道子神悟顾恺之“迁想妙得”之真谛。

吴道子变革山水画还有更重要的一条，即以造化为师，他于公元705-707年间，在四川双流县令韦嗣立的门下为小吏时，有机会深入蜀道作画。《历代名画记》记述他“因写蜀道山水，始创山水之体，自为一家”。

天宝年间，唐玄宗想看四川嘉陵江山水的奇丽景色，就传令吴道子去写生，吴道子有机会复到蜀地嘉陵江再次游览，回来时唐玄宗问他画在何处？他说：“臣无粉本，并记在心”。于是在大同殿壁，凭借游览印象，嘉陵江三百余里山水，一日画毕。

这充分说明吴道子“始创山水之体，自为一家”，是和他深入大自然的真山真水的生活感受分不开的。吴道子默写生活感受的创作方法，张璪总结为“外师造化，中得心源”八个字，一直成为我国历代画家在中国画创作上的座右铭。

在中国画发展史上，吴道子是第一位大改革家，他赋于山水画以新的生命。而他最大的贡献还在于以豪气写画，“意气而成”的精神。他的山水画开盛唐之风气，他不愧为变革山水画风开宗立派的一代大师。

三、 吴道子山水画风对后世的影响。

吴道子的山水画风给唐代及后世以极大的影响。据《历代名画记》、《唐朝名画录》记载，传吴生山水画风的画家有杨庭光（“山水极妙，颇有似吴生处”）、卢稜伽（“吴弟子也，画迹似吴，咫尺间山水廖廓，物象精备。”）、王维（“画山水树石，纵似吴生”。）、王陁子（“世人言山水者，称陁子头，道子脚”）等。

吴道子以豪气写画的创作思想影响到了张璪、项容 、王默、顾况等山水画家。张璪作画是吴道子型的极有激情的一派。他作画之前：“箕坐鼓气，神机始发”，作画之时：“已知夫已去机巧，意冥玄化，”“触毫而去，气交冲漠，与神为徒。”项容的画虽无笔，“然于放逸不失真元”。王默“善泼墨画山水，……性多疏野、好酒，凡欲画图障，先饮，醺酣之后，即以墨泼，或笑或吟，脚蹙手抹，或挥或扫，或淡或浓，随其形状，为山为石，为云为水。应手随意，犹若造化，图出云霞，染成风雨，宛若神巧，俯观不见其墨污之迹。”

中国山水画长期以线造型，勾、皴、擦、点为主表现物象的技法，是受吴道子的山水画风长期影响分不开的。荆浩自云：“吴道子画山水有笔而无墨，项容有墨而无笔，吾当采二子之所长，成一家之体”。山水画在漫长的发展史上，逐步改革完善丰富其表现方法。

吴道子在山水画上的变革功绩在于“突破”，为后人奠定了基础。他虽然没有完成山水画的改革，气势有余，墨韵不足，但对于山水画的发展贡献是很杰出的，在山水画史上记下了光辉的一页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1989年9月20日